在心中才能找到真富裕
前主婦聯盟基金會董事長 潘偉華 我從不覺得錢是不重要的。1999年秋天，我要帶兒子出國念大學，雖然我們尚稱小康，但美國大學學費對台灣的公教家庭仍是一筆高高在上的鉅款，為了成全孩子的夢想，我們向親友借了400萬。
步入中年，初嘗借貸的人情冷暖，心中很震盪，從此對經濟弱勢者面臨的障礙與壓力感同身受。我早習慣簡樸自然的生活，也不斷投入社會參與和土地關懷，當然了解自我實現與心靈滿足的快樂，但當你陷於窘境，即使對這世界、對人生充滿理想，恐怕也無餘裕去實踐。
所以這幾年，我開始重新思考何謂「富裕」，逐漸發現這2字是相輔相成。如果「富」單純指有形財富，那麼「裕」該是內心的充實與滿足。財富的功能，應是在人們終於找到生命依靠、理想與方向時，有能力去實踐；「富裕」的時代新義也正在此。因此我開始鼓勵義工朋友，如果真的對自己從事的工作有熱情，就要提升並聚集眾人力量與資源，一起合作、共同思考，把義工服務變成一項事業。
簡介
潘偉華
瘦高的潘偉華戴著眼鏡，講起話來慢條斯理，談起觀念問題習慣拿著鉛筆邊想邊寫邊說明，如果你說你沒聽懂，她必定不急不躁地演繹歸納，非讓你搞懂不可，果然是「對話」的好手。有20年民間社團經驗的她，曾擔任主婦聯盟董事長、自然步道協會理事長，是朋友眼中腦筋轉個不停的點子王，目前正積極推廣「人智學」教育理念。
新富裕 |
跟許多四年級生一樣，怪里怪氣的聯考制度讓我「掉」進了台大植物病蟲害學系，畢業時正逢台灣紡織工業突飛猛進，我靠著還不賴的英文考進一家紡織貿易公司當業務，天天朝七晚八接外銷訂單，從材料、打版、製造、驗貨到倉庫控管全要搞定。或許我是學理工出身，很快就從一團忙亂中建立順暢的流程，老闆脾氣非常暴躁，天天吼員工吼到倒噪，我竟是唯一沒被他罵過的人。
30多年前，我的月薪是4,000塊，算是不錯，我總是一拿到薪水袋，轉手就整包交給媽媽，從不在意到底存了多少錢。數年後結婚生子，先生要赴美念博士班，儘管工作順利、老闆又對我期許甚高，我卻頭也不回的辭了職。這般想當然爾的日子，待我們到了美國加州，把兒子送進當地大學城的一家幼兒學校，終於有了巨大而關鍵的轉變。
那是一所「Parents Nursery School」，全校只有2位老師，教育團隊的主力是家長代表，我也是其中之一，教授、律師、報社老闆全都是我的「同事」，輪到要掃廁所、顧廚房，大醫生也得捲起袖子。別以為我們猛開會是在商量什麼教改大計或教育理念，每次討論的都是些雞毛蒜皮，例如誰推了誰一把、誰又在學校哭了，事情是怎麼發生的？我們要如何處理才好？在會議上，我們必須對這些芝麻小事透過仔細的對話與討論，把所有細節和步驟全部釐清、形成共識。
這是我初次體會「眾志成城」這句話，即使是再小的事，都該保持客觀；別人一定有些想法或觀點，是你從沒思考過的，唯有互相幫助、彼此交融，才能歸納出更周全的解決方案。這種落實於生活中的學習，真是太好玩又有成就感的初體驗，我開始發現自己對於人、組織與公眾事務充滿興趣，我想著說不定就該從這樣的層面，找到更多的人生滿足。
發現新能力 |
經過這番洗禮，我知道可以用另一種方式過生活。外子回台任教後，就決定認真做個關心教育的專業媽媽。我參加孩子學校的家長會，還一路到擔任家長會長；因為喜歡跟人接觸，臉皮也跟著厚，聽說台大教職員宿舍有位教授太太是日本人，我主動上門求教日文，結果卻被這位熱心環保的王保子女士帶進了主婦聯盟，展開第2次重要的人生鍛鍊。
初進主婦聯盟，我參加的是教育委員會，在那個年代，我們相信要讓民間力量壯大，就該先壯實自己。我參加的第一個成長課程，是毛毛蟲基金會楊茂秀老師的「合作思考」哲學課，給我強大的撞擊，每個人在課程中不斷被追問「為什麼」，因此要能充分想透自己的邏輯、精確闡述自己的想法，同時也學著聽懂別人的話，並感謝別人彌補了自己的不足，如此互相拉拔，為彼此啟迪新的概念與創意。
這種「對話」的學習，讓我和夥伴們獲益良多。10多年前，主婦聯盟教委會發起的第一項行動是「取消早自習」，希望孩子不再揉著眼睛趕在早上7點20分到校，能夠睡眠充足、快樂展開一天的學習。行動之初只有3個媽媽，後來種子快速發散到各校家長會，我們請老師協助擬問卷、做調查，不停辦座談會、請求媒體重視這個議題，所有行動規畫、組織、開展、修正、追縱，都做得細緻而完整，靠的就是耐心無限地與各種人對話。最後我們得到的成果，是教育部發函全國小學，取消這特早又無效益的早自習。
在此之後，我不論是繼續和夥伴一起推廣健全家長會組織、改革國中小課程，或擔任主婦聯盟董事長期間的反對大安森林公園蓋體育館、推廣廚餘做堆肥等環保議題，我用上最多的，就是與人真誠對話、合作、共同思考。若以企業人來看，這根本就是管理者的核心能力──協調溝通與跨部門合作，只是我們處在不同的場域罷了。
長期在民間社團歷鍊，讓我一層層成長，也看到了自己的新能耐──擔任稱職的溝通中樞。我比以前更知道如何放慢節奏，邊說、邊整理、邊思考、邊判斷，並保持開放態度與同理心，鼓勵大家暢所欲言。我在當基金會董事長時，很多朋友都說跟我開會超有效率，因為當我一路把所有人的意見統整完畢，決策就已水道渠成。
善用新能力 |
靠著這項新能力，我看到自己更渴望的夢想。主婦聯盟董事長卸任後，我帶兒子出國念書，住在加州Daveis市，該市有個Food Coop食品消費合作社，強調民主經營、自主管理、社區參與的「合作社精神」，社區民眾都能加入當義工，協助收銀、整理食品，或是將剩餘食材烹煮給遊民吃；合作社甚至有自己的圖書館，讓社區居民多個知性去處。這種居民互相合作、一起提升生活品質的創業模式，讓我十分心儀。
2年後回到台灣，我重新加入推廣有機生活的主婦聯盟生活消費合作社，甚至大膽邀集好手藝的媽媽，跟她們說「妳們做，我來賣！」而且很快就募足資金，創立了用有機食材製作的社區烘焙坊，提供一些工作機會給需要的社區婦女。雖然社區食坊是全新的歷練，但我衝勁十足，我們賣的餅乾蛋糕很受好評，初期每個月的訂單甚至可以衝到快20萬，但也因為趕貨太忙、疏於溝通，團體共識開始動搖，人氣也逐漸「回穩」，儘管生意並不算差，2、3年後，我還是決定拆夥。
這最後的結果並未擊退我，幾度反省，我只更加提醒自己，再忙碌，也不能不對話、不討論；再怎麼討論，也只能就事論事、用心交換意見，不能破壞彼此感情。我決定繼續往前走，因為已幾乎明白，我的未來，光是做義工已無法滿足，想要推廣「志業與事業一起發展」的生活概念，並落實在社區之中，而且，現在就要播種。因此現在，對教育深情不悔的我，正嘗試將德國華德福學校創辦人魯道夫史代納博士提出的「人智學」，運用於協助婦女在社區創立合作事業之上。
史代納博士強調教育的功能，是要「教出自由的人」，讓孩子有充分的能力定義自己的目標、指導自己的生活、追求自己的理想，最終成為自己的事業。我正在申請成立的「台灣人智學生活勞動合作社」，就是將這套概念，轉化為協助社區婦女找到讓自己內心充實、滿足快樂的人生目標，進而聯結志向相合的人一起合作，將目標具體形成合作事業。
從事社會參與的人常形容自己是追求「Street Smart」，不像「Book Smart」的人擅長在書中鑽研金科玉律，而是靠著一步一腳印的實踐，去印證書中的理論，甚至創造出新思維與論述。走過社會參與20年，我從懵懂到逐漸接近Street Smart，最大收穫，是我深切了解什麼是真正的滿足與富裕。如今，我仍在追求的路上，但心中篤定、勇往直前。
（翟敬宜 採訪整理）
